我在我的故事里胜利了。

七月十五

  等人意识到夏天确实来了的时候,日历上标明的季节往往远不到立夏的时候、或者走了一半还多,这搞得印着立夏二字的那张薄纸总显得有点儿尴尬,不上不下地夹在当间儿,随着空调吹出的16°冷风抖动。这简直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季节,王耀把数码印花的窗帘撤开,让窗户大敞——很快他就后悔了,外边的热浪随着鸟语鸣虫一并喷涌进这间小小的租屋内。而那扇玫瑰花图案的廉价窗帘还随着风颤抖,像极了憋不住的一个冷笑。


  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想着,随手把磨了一半的印石丢在写字台上。那是块还不错的好料子,多年前在古玩市场的某个地摊上捡漏来的,王耀装得像个货真价实的棒槌,指着一块粗制滥造的寿山石开口就说家里的咸菜缸缺个压的,老板看他的眼神活像见了鬼,最后这个小玩意儿如愿以偿地给王耀攥在了手心里。可是现在,当他终于决定用上这块料子刻点什么,买了刻刀和字帖,认认真真磨平印面,却在蜡皮剥落的同时思维卡壳了。有些丢人,王耀盯着一片狼藉的工作台试图跟自己对话,这确实不像样,但他也不想承认自己被这世界搞得一片混乱,于是王耀爬起来拧开收音机听天气预报(这房间太小了,没有多余的地方装电视),渔舟唱晚的曲子缓缓流淌出来,铺满了整个屋子。


  在王耀长得过分且远还不到结束时候的一生中,他曾在许多地方度过夏天,看过了太多种光热。在秦淮河畔的高楼上弹拨月琴唱柳三变的词,或者在依山傍水的行宫里由穿着织金纱裙的宫女奉上金盘中的冰果,甚至看不出是什么季节的硝烟和战火中躲藏,但是后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王耀还是喜欢蜗居在北京随意租住下的老居室里打发时光,燕姑娘多次来找他,拎着果篮或一袋子什么熟食忧心忡忡地劝说,都抵不过王耀说院子里有他喜欢的老槐树,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会开白色的花,就算不为别的,只奔着这一期一会的花儿也很值得。燕子还想说什么,王耀就一把拽走她上外边逛公园去了——王春燕没来得及说的话就只好全咽下去,再吐出来成了叹气。她对王耀在这些方面一向纵容得近乎像溺爱。


  夏天。


  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


  年复一年。


  某种意义上这是个绮丽的季节,夹在春秋之间既不生产也不收获,只一个劲儿地炸裂和迸发所有的光和热。夏天里来往的都是奔忙的人,夏天不允许人偷闲,即使躲在屋子里借助现代科技靠电扇冷气苟活也总是惶惶地、不上不下地漂浮,那些不习惯当今社会的人就更难以说服自己把它当成一个长长的梦糊弄过去。王耀其实十分乐于享受发展带来的便捷,他这样的存在早就习惯了与世代一起行进,实际上时间往前推移是很慢的。


  但他还是更喜欢在夏夜里乘凉,到处走走,和街坊邻居们闲扯,看着世间仿佛在晚霞消散在湖面上的时候呼啦一下活过来,喧闹四起。王耀坐在夜里,几乎带着慈爱的情感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切。七夕节,也是夏天,从对月乞巧的女孩儿到东方情人节。所有的人声鼎沸依旧热络,但同时就显得朦胧起来,带有磨砂质感和一切在夏夜特产的鬼怪传说,像旧时代的遗物。


  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猝不及防,夏天仿佛也在一息之间结束,你搞不清是哪一天,但总不会正好是大暑的时候,它和秋老虎联系太紧,使人产生错觉仿佛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季节。再然后,一场雨就彻底地凉下来,天还是一样的天色,湖水也是一样的湖水,但就是清楚地令人感知到走了、过去了,再要想碰见就要等明年。


  今年的夏天结束在七月十五。王耀一般不把这个节放在心上,否则他会有太多需要慰问惦记的人选,所以往往是等到看见街上有了蹲在路边烧纸钱的,小贩把装着塑料菊花和金纸元宝的小车推出来好几天,天色明显暗下来的时候他才要恍然大悟:噢,对。是这么时候了。


  王耀就着稀薄的一点儿晚霞往出租屋走,等回去的时候身上已经沾染了香火气,等习惯性地躺回床上,两扇破了窗纱的窗户大开着,穿堂风呼啸而过,突然发现没有槐花的香气了。其实已经刮着这样的风、槐树剩下这样的叶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天黑了,中元节的晚上来了。王耀今年的夏天结束在中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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